清昭便這樣輕輕松松地進了東宮。

她這時才知道，原來她在外面想破了頭也見不到辭雨的那十來天裏，辭雨卻在東宮勢如破竹，已經一躍成了太子的近身侍女，現下整個東宮的女人眼裏都像在噴火，直勾勾地盯在辭雨身上。

說來也毫不意外，不過區區一個下等的禦膳房宮女，只因在中秋夜宴上將湯盞打翻在太子面前，便能得太子念念不忘，專程遣了人去將她從禦膳房裏調到身邊服侍，且很快就許她自由出入，太子就寢時她就在外間上夜。

如此恩寵，別說許多積年的宮人，就連太子的妾侍也唯恐她哪一日便爬到了太子的床上，前日領清昭進來的女子，現下清昭已經知道她叫白苓，就是個例子。清昭偷眼瞧著，太子的正妃許氏心裏也不是全無芥蒂，只是她的身份使她必須端出賢淑寬和的樣子來罷了。

這樣清昭也明白了為何辭雨不曾溜出來找她。東宮不比禦膳房，到夜裏人人便都睡沈了，此處住著好幾位主子，每晚都需要有人上夜，先不說辭雨夜夜在寢殿的外間打地鋪，隨時可能被太子傳喚，即便她想來找清昭，寢殿裏有一同上夜的宮女，外面有值守的內監，風險實在過大。

幸而清昭進了東宮，往後便不用那樣辛苦了。

清昭回想起自己進東宮的場景，仍然覺得順利得像鬧著玩一樣。起初她還以為是辭雨本事大，短短幾日便將太子弄得五迷三道的，還感嘆原來身邊就有只狐貍精，她這麽久都沒發現。結果一問，發現好像不是這樣。

“餵，你怎麽回事，難道不是在做戲？”東宮的小廚房裏，清昭壓低了聲音道。

她們雖同在東宮，平日卻並不敢過多交談，畢竟這裏的人都是人精，她們來得又太過招搖，明裏暗裏都是眼睛盯著她們。不過終究是讓她們找到了一個說小話的機會，這還要歸功於太子前日裏的那句調笑。

宮裏雖有禦膳房管一日三餐，各宮卻仍然設有小廚房，這是為了主子們吃膩了禦膳房的菜品時換口味用的。但東宮裏的人大約都高貴些，不願為庖廚之事，是以這小廚房是幹凈整潔又僻靜，從沒有人往這裏來的。

這正合了清昭與辭雨的意。既是太子金口玉言要吃辭雨做的菜，兩人便討要了些食材，名正言順鉆進小廚房密聊。

辭雨聽了清昭的問話，邊將湯鍋架上竈臺，邊淡淡道：“嗯，只是覺得太子不像我以為的那樣壞，他待我不錯，我也不能太冷漠。”

清昭看著她的樣子，心裏就道了一聲不好。辭雨不是含蓄的人，她大大咧咧說出口的，基本是真話，而突然好像很溫婉內斂的時候，往往就是心裏藏著事情。

清昭不打算給她躲避的機會，上前一把按住她的手腕，直視著她的眼睛：“雞還沒收拾呢，架湯鍋做什麽。辭雨，究竟怎麽回事，別瞞我。”

辭雨輕輕往回抽了一下手，沒能脫出，臉便泛起紅來。清昭也不催她，只沈默地等待著。

僵持許久，辭雨終是垂下頭道：“好罷，蕭懷是對我說過，他喜歡我。”

她的聲音極輕，但最後幾個字卻猛然在清昭耳中炸開，驚得她半天回不過神來。她望著躲閃著她目光的辭雨，連半個字都說不出來。

她這兩日瞧著，本以為是辭雨悄悄地對太子動了心思。平心而論，她不是不能理解，太子先不論身份地位，光相貌氣度也是人中龍鳳，辭雨雖有百餘歲，心性卻仍是少女，一時對他動心也很正常。

清昭今日之意，原只想提醒一下辭雨，順道將剛探得的太子的真面目告訴她，想來哪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，得知自己傾慕的人竟是這樣一副嘴臉，十之八九也就偃旗息鼓了。哪想到，這根本不是單相思，而是郎有情妾有意啊！

清昭呆若木雞，心說這真是要了她的命了。她對男女之情的全部知識，都來自於山下集市上的話本子，實則並沒有比辭雨高明多少。而她記得話本子裏，一旦書生與小姐兩情相悅，那是閻王爺也拆不開的。

許是她受驚過度，臉色有些嚇人，辭雨小心地拉了拉她，囁嚅道：“清昭，你別這樣看我，我對蕭懷不是那個意思。只是他待人很和氣，不像其他人一樣把我當下人看，我就覺得和他相處很開心。”

清昭凝視著她，遲疑道：“當真？”

“難道我騙你不成？”辭雨眼睛一瞪，又回覆了些往日的樣子，“你姑奶奶那麽容易喜歡一個臭男人嗎？”

清昭看了她兩眼，不像有假的樣子，略略松了一口氣，覺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。辭雨這性子，倒確實不像懂情啊愛的，否則不會那麽多年都沒覺出子歸的心意。

但辭雨的下一句話又頓時將她的心提了起來。

“不過蕭懷倒有些像動真格的。”辭雨對做菜一竅不通，只剝著一棵蔥玩，“你知道嗎，自從我來了，他只在太子妃屋裏待過兩夜，白苓屋裏一夜，其他妾侍那裏壓根沒留宿過，所以她們快恨死我了。”

清昭頓時一個頭有兩個大，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。小祖宗，她們哪是恨死了你，那是恨不得把你千刀萬剮啊。

她在心裏罵，這太子果然不是什麽好東西，都妻妾成群了，還來招惹辭雨。這可不行，雖然現下辭雨對他未必有那樣的意思，但長此以往難保不會被迷了心竅，畢竟辭雨那點閱歷在他面前，就像一只小貓對上老虎，根本不夠看的。

於是清昭急急將自己在太醫院聽見的事講與她聽，果然辭雨聽著聽著就皺緊了眉頭：“竟有這回事？我還以為他……算老娘瞎了眼！”

清昭覷著她的面色，想必原先對太子確有幾分好感，所以乍然聽了這些，才會又氣又悔。為了將辭雨剛萌生的錯付的情愫及時扼殺，她趕緊一鼓作氣。

“別氣別氣，他城府深得連他爹娘都騙過去了，實在怨不得你。”清昭心下輕松了些，便開始洗剝燉湯用的雞，不忘用濕淋淋的手拍拍辭雨的肩，惹得她極嫌棄地避之不及。

“話說回來，你可知道，聽說你入了東宮有人都快急瘋了。”

辭雨眼珠子轉了一轉，還思索了一番，大約是覺得相籬實在不是這麽合格的師父，方遲疑道：“難道是子歸那家夥？”

“可不是！”清昭忙道，“你是沒瞧見他當時的臉色，像是以為我把你賣了一樣。他為了讓你出宮，竟然願意混進國師府做面首，被師伯罵得頭都擡不起來。”

“什麽？面首？”辭雨下巴都快掉下來了。

清昭便將前因後果細細解釋一番，換得辭雨捧腹大笑。

“哈哈哈，這個呆瓜！”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，“他，他那樣的，做面首，哈哈哈……”

清昭露出一個極同情的笑容，心說子歸哪樣了啊，明明也是玉樹臨風的美男好嗎，性子又溫厚專情，大約只有在你眼裏才不當回事。

好不容易笑夠了，辭雨才揉著肚子喘氣道：“這人真是，蕭懷又不會吃人，至於這麽緊張嗎。”

“這是關心，關心啊！”清昭無力地試圖強調，“你老是欺負子歸，就不覺得他其實非常在意你嗎？”

“在意我嗎？那倒是的，我也很在意他啊。”

清昭眼睛一亮，剛覺得有戲，就被辭雨的下一句話打回原形：“否則我怎麽會每次被師父罰抄書都讓他幫忙，這可是我深深的信任啊。”

清昭無言地看了她一眼，在心底重重嘆息。子歸啊，不是我不幫你，實在是你這個師妹，她腦子裏那根弦還沒長出來啊。

不過這樣一來她倒心安了幾分，這樣遲鈍的人，想要她對那太子真的生出男女之情來恐怕也難。

辭雨看著她一會兒興致勃勃，一會兒搖頭嘆氣，全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，不由得湊上前道：“哎，清昭，你今天吃錯什麽了，怎麽怪怪的，一個勁兒地和我提子歸？”

清昭無非兩個目的，一是想轉移她被太子吸引的目光，二來也是想拐彎又抹角地替子歸試探一番，但哪一件都不能光明正大地說，遂只能含糊道：“沒事，這不是想到了就隨口一提嗎。”

說完這話，她唯恐被辭雨看出端倪，便一味埋頭專心洗雞，卻不曾提防辭雨在近旁將她左看右看了半晌，陡然“哦——”地一聲拖長了音調，倒把她嚇了一跳。

“你還好吧？”清昭狐疑地擡起手去摸她的頭。

辭雨齜著牙將她打開，那笑容一看就是一肚子壞水：“你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？”

清昭不由“喲呵”了一聲，剛想問她什麽時候學會如此高深的話了，就見辭雨奸詐地挨過來，音調九曲十八彎：“你上次回去只見著子歸了？你都進宮幾個月了，你師父的心急和子歸比起來，恐怕有過之而無不及吧？”

只聽啪的一聲，清昭手裏的雞就掉進了水盆裏，濺了她半身的水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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